小说： 真正美好的“性爱”
上篇：
那时候我17岁，他也17岁。
他是我们学校最棒的男孩子，不但成绩好，篮球队队长，而且人非常英俊，彬彬有礼，也没有沾染任何青春期男孩子的不良习惯。
“甚至连脏话都不会说。他没有跟任何女孩子上过床。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。”我的朋友们都这样评论他，甚至封他为“本世纪最保守的男孩子”，有些人叫他“老古董”、“同性恋”……他显然对这一切很从容，没什么会激怒他。他甚至还会隔天拿着冰激凌给这样羞辱他的人吃，人家都会不好意思了，红个脸，但也很难拒绝他真诚的邀请。
“这样的男孩是极品中的极品。”我的好朋友薇薇常常这么跟我说，自从阿海转到我们班，我们两个人闺中密谈的百分之八十五都是在谈论他。
谁会不喜欢他呢？只要看到阿海在老师面前的对答如流，排名榜上的名列前茅，或是篮球场上的潇洒远投，都能让我们的心“喷出来”。如果说我们班众多的丑男让人“喷饭”的话，这个男孩子真是让人“喷心”。为他得了心脏病的女生不止我一个，我知道有不少女孩子会放学的时候故意在学校大门口“找胸牌”，为的就是在他走过的时候，问他一声：“同学，你看到我的胸牌没有？”
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绞尽了所有的脑汁，和薇薇开了无数个半夜电话会之后，写出给他第一封情书的。内容很简单，我是谁，我喜欢你，我想和你多一点机会交流……好像很俗，但是我从来没有和男孩子交往的经验，所以，也就这个水平了。我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，我算谁呢？虽然是公认的校花，但是还是配不上他的，“配得上阿海的女孩子还没生出来呢。”这是我们女生们的共识，但是像蚊蠓扑火一样，我若是不扑扑这火，心里是终究不甘心的。
很快收到他的回信，信在我手里已经暖到发汗了，我还是不敢打开。我怕又是：“高三学习紧张，我们要以前途为重”之类的套话，这套话，我不知道用来打发过多少男生了。但是，被他拒绝，我也不知我的心会伤痛到什么地步……
薇薇说她帮我先看，如果太伤了，信就转述一下好了；如果我可以接受，她就再转给我看。好主意！于是，薇薇脸上狡黠的笑容给了我莫大的希望： “快！告诉我他说什么？”
“他约你呢。”
就这样，我们坐到了肯德基。我无法描述我的心情，就像这肯德基的食物一样，一会儿冰冰凉，一会儿滚滚烫的……
他还是那么从容自信，这副表情最吸引我。
开场白无非是聊聊考试，聊聊最近的功课……我有一声没一声地答应他，心里总想，你啥时候奔到主题啊。终于，他开始不聊这些了……
“小悦，我今天约你出来，其实是想给你更多地讲讲我。”他的脸有一点点红……
他说：“你有没有读过一本书《真爱需要等待》，美国麦道卫博士写的。他告诉你其实真正的性爱，是在结婚后更美好的……”
大概是被愤怒和疑惑冲昏了头脑，我这次看他的时候，我的眼睛中居然没有一丝的紧张。
“你居然相信这个？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？”我有点挑衅地对他说。
……
我不知道那天的约会是怎么结束的，这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次约会了。毫不夸张地说我是学校的校花，我的第一次约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，真是嘲弄！
回家的路上我耷拉着脑袋，我看到无数个可乐罐子，我恶狠狠地把它们踢到一边，仿佛我自己是那个罐子或者那个罐子是我一样。仿佛耳边的空气也有了灵性，将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的愤怒不停地吹进我的脑子里。我的自尊仿佛在无声息地咆哮……
接下来，我和薇薇一起去看了场电影。看着电影里面耀武扬威的蓝精灵们，我简直觉得自己邀请这些古怪的小精灵们进入了我的思想，我的情绪，我的生命……我只是想和他恋爱，他却和我谈什么“守贞”……让“贞操”见鬼去吧……
自卑，自怜，自暴自弃，干脆，我接受了一个男孩子的求爱，在繁忙的约会和成堆的甜蜜话中，我似乎忘记了第一次约会的羞耻和尴尬。我找到了自己作为漂亮女孩的自信，有点报复似的，我故意坏起来，反正阿海也会看到，我渐渐成为了学校最堕落的女孩子。我喜欢在和他对视的时候，愤怒地瞪着他的眼睛。不知道以前那份羞涩跑到哪里去了，我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精神怨妇，或是母老虎。
其实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奇怪，当我和无数个男孩醉生梦死时，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爱过。有时候我会喝醉了，给薇薇打电话：“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？爱情像是用过的避孕套，丢了就是垃圾桶的结局。”薇薇到底是我的好朋友，她从来不纠正我什么，也不理解我什么，她是实用主义者，一门心思扑在考试和考级上。她偶尔告诉我一点有关阿海的事，也会被我狠狠骂住口。
我的生活好像是在使气任性，好像是在演一出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戏剧。其实，安静下来的时候，我知道我还在在乎阿海，肯德基里的那一幕，仍旧是刻骨铭心。我知道我想引起他的注意，想他来阻止我，或者是对我说几句什么，可是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更加愤怒，更加绝望。
一个一个男人在我生命中进进出出，我觉得“性”和“爱”八竿子打不到一起。常常在做爱的时候我觉得恶心，看着自己的身体，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灵魂。没有灵魂的身体，可以放纵到何等地步。“一响贪欢”，我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。只是“一晌”而已……
下篇：
8年后，我来到杭州。这已经是我第4次意外怀孕了。去妇保的公交车我多坐了一站，离西湖很近。
在我眼中，整个杭州城似乎都在睡觉，西湖的水仿佛早已冰封了千年，又像是一块劣质的长形琥珀，天阴沉沉地吐着闷气，地仿佛能容纳所有的污浊。整个喧嚣的街道都在阴沉沉地笑着，人们的行动似乎都慢了半拍，和表情明显地对不上号。
真想跳下去，我不知道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，我不知道灵魂的去处与有无，我真可怜。
像个鬼魂一样，我溜达到了省妇保。看到医院门口广告上那个幸福的母亲和孩子在一起的画面，我苦笑了笑。无数个孕妇从我身边经过，我真诧异她们怎么有这么大的活力和精力，来孕育抚养另一个生命。
流产手术结束之后，我无力地坐在大厅里休息，没有力气走出去打个车。看着身边一个个抱着小宝宝的妈妈们，我乏力地闭上眼睛。
突然，我被一个人轻轻拍醒了，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。竟然是阿海，8年未曾谋面，但是我仍然一下子就认出了白口罩上这双熟悉的眼睛。
他很兴奋地一直在讲啊讲，我好像身处梦中，又像是在3D电影里一样，始终想不通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再见这个人。当我终于渐渐意识到这不是梦的那一刻，唯一的感觉就是尴尬。
多少的尴尬，简直如同一罐果酱糊在心头。8年的历练，我不再像年幼时那么敏感，我只是感觉我们之间距离好遥远，一切都很不真实。
他说：“一起吃顿饭吧。”
路过一家肯德基，我看到阿海低着头，我说：“我想吃肯德基。”我想知道这个故事怎么收场。
这一次，又是又冷又热的食物，不冷不热的心情。
阿海还是很有礼貌地为我拉开座椅，把食物从盘子里撤出来，并且把纸巾摆在最合适的位置。
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，大概是手术失血蛮多的，我脑子很晕乎。连薯条都咬得很吃力。
“你还在坚持你的信仰吗？做你的童男子？”
他点点头，我看着他的眼睛，还是和8年前一样清澈。
“小悦，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这么做。”
……我说了很多，他很认真地在听，没有打断我。这么多年了，我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乏力过，我以为我一直很强大，此刻，阿海的眸子如同汪洋大海，我只想把所有的苦水都吐出来……
我已经喝了好多杯奶昔。最后我告诉阿海：“如果我知道你在这个城市我肯定不会来，今天我知道了，我打算明天离开杭州。”
阿海的回答让我很吃惊。
“小悦，我觉得一个男人要给另一半创造一个好的环境，然后再谈婚论嫁。不管你相不相信，我当初和你谈真爱需要等待，我丝毫不是要羞辱你……这些年，我一直忙着我的学业和工作，博士毕业才能留在这所医院里面。我刚刚按揭完了一套房子。我现在才开始为我的婚姻祷告，求上苍把他为我预备的另一半带进我的生命中，然后我和你就相遇了……”
“跟我讲这个干什么？”我低着头，一边沉沉地说，一边搅拌着我的奶昔：把水变成奶昔很容易；但是把奶昔变成水就很难了。
“你知道覆水难收是什么意思吗？”
我的问话明显让阿海无话可说，他沉默着吃东西。直到他为我栏好了出租车，他没有讲一句话。
“周日早晨7点半，我在这里等你，你必须来。”
“你必须来”这几个字是他加重语气说的。
我不知道接下来几天我是怎么过的，收拾好的旅行包提起来，又被我放下，打开，又被我关上。淋浴的时候，我蹲在那里痛哭流涕……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推迟了这么多年，抚摸着自己的身体，我知道，我似乎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。真想逃走，但是，我往哪里去呢？
我还是留了下来，跟着他，有生以来第二次进了教堂。阿海拿出一本崭新的圣经，打开，放在我的膝盖上。
牧师让大家读圣经上一个故事：
人们把一个行淫乱的女人带到耶稣面前，按着当时的风俗和法律这样的女人应该被石头打死。那个女人带着无限的羞耻和痛苦面对着一张张愤怒的面孔。人们对耶稣说：“拿这种女人怎么办呢？”耶稣不搭理他们继续在地上画字，后来人们再三问他，他才直起腰来说：“你们当中谁是从来没有犯过罪的，你们就拿起石头来打她。大家愣住了，过了一会，大家一个个退去了。只剩下这个女人和耶稣。耶稣问她：“没有人定你的罪么？” 她说：“没有。” 耶稣温柔地对她说：“我也不定你的罪，你回去吧，只是以后不要再犯罪了。”
我无法形容忽然之间，我的感受，呆如木鸡，泪涌如泉。心仿佛突然被利刃刺入劈开，灵魂的战栗真实而又可畏。
我并不喜欢性，我只是喜欢被拥抱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他爱我，我希望这种爱是真的，然而我又知道他们的爱全是假的。这一刻，仿佛我和那真正的永恒之爱面对面，我仿佛真的碰触到了一种爱：无论我堕落到多么肮脏，我仍是被接纳的，被爱的，被疼惜的。我可以变，但是这份爱不变，我可以死，但是这份爱穿越死亡，爱我到底……
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，我发现阿海的眼中也有泪花。
他的手拉住了我的手，那双手好温暖，好温暖，好像是天堂。原来天堂竟然可以属于我……
……
2007年的圣诞节，我们举行了婚礼。婚礼上我的公公婆婆真诚地拥抱了我。
婚礼前我们没有同房。
新婚之夜，阿海端出了一盆洗脚水，他认真地帮我洗脚擦干：“小悦，你的身子是新造的，生命也是新造的，旧事已过，一切都是新的了。”
那天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性爱。虽然，阿海的动作很笨拙，但是我好像觉得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都被洗干净了。我和他一样笨拙地享受我们的爱情。我是他“骨中的骨，肉中的肉……”我也是他的泉源，他的满足。性，两个人的事，有了两个人的灵魂便变得如此完美。甚至可以用“佳美”来形容……阿海吻遍了我的全身，让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珍贵，如此馨香，好像躺卧在青草地上，在那可安歇的水边，芳草茵茵，绿树为荫。他像骏马一样驰骋和喘息着，我们的婚戒也常常碰触在一起，提醒着我放轻松，这是美丽的，被祝福过的，神圣的婚姻之境。
今天，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。我们的婚姻并不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和公主。婚姻的摩擦，偶尔的微词都是难免的。结了婚，也会发现阿海也有很多的缺点和软弱。然而，我们却有一种很奥妙的平静去面对，仿佛有活水的泉源一样，常常从上而下，滋润我们的婚姻。
每天睡觉前，阿海和我都会一起泡泡脚。后来孩子们也加进来，我家的大脚盆里，大脚摞小脚。总有一种莫名的心动和幸福感，会在这泡脚的时刻荡漾开去，阿海的眼睛还是像海一样广阔与深邃，让我陶醉……
作为一位“男妇产科医生”，阿海总要接触到无数女性的私处。我曾经半开玩笑地问他：“看得多了，你会不会对性爱有所疲倦？”
阿海很认真地说：“真正的性爱不是身体上的，是灵魂体的合一和享受。这个与我的专业没有关系。”
我常常会在节假日去妇保的大厅坐坐，给那些怀孕来堕胎的女孩子讲讲我的故事。递给她们一张纸巾擦擦眼泪，我会告诉她们：“我知道为了寻找爱，你伤痕累累。然而，真正美好的性爱，你还从未体会过……”